立威(1 / 3)

他赶在宵禁之前出宫回了王府。

在宫里耽搁了一下午,他还有公务没忙完,只能挑灯加班。

微风拂过,酥油灯光微微晃动,金狻猊炉冒出的青烟随风偏斜。隔着窗户,隐约可听见外面“簌簌”的穿林风声,若不仔细听,便被春蚕食叶般的沙沙运笔声盖了下去。除此之外,只有偶尔“啪”得一声炸开一点火花,应着他和苏戎墨的呼吸声。

蜡烛珍贵,挑灯夜读的时候没必要点蜡烛。这种不需要做面子的时候,还是节俭一点好。

写了几份公文,他活动着手腕,忽然一愣——现在他叫什么来着?

他在出生后,因为身上的胎记得先帝赐名为“罡”,封楚王;虚四岁那年溺水,先帝认为他压不住名字,所以太后给他改名李明晏;这个名字只用到先帝下朝,因为先帝想起自己幼妹晋阳长公主闺名明达,为了避尊者讳,更名李晏,并改封齐王;直到两年后的先帝寿诞,袁客师说他命格贵不可言,乃神仙转生,又重新改名李罡;又过了三年,庐陵王李显即位,给他赐名李守矩,改封燕王;五十天之后,太子李旦即位,又给他改回李罡,封号不变。

改来改去的,他彻底糊涂了:自己到底叫什么?

不要拿他的名字斗法好吗?

他撕了那些写错的公文,喃喃道:“我是武辰,我是武辰……我是……我是……我是谁啊?”

他捂住头。

幸好长辈们没改他的乳名祾歌,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是谁了。

他的大名可以是任何字,只要他还叫祾歌,他就能找到自己是谁。

他是祾歌。

祾歌是个不喜欢变化的人,他敏感而多疑,适应一则变化要过好久。但是今日这种不喜生变的态度显然不合时宜。如果皇帝认为他是单纯不喜欢武周代唐呢?

万一有人嚼舌根子呢?

三人成虎,不得不防。

他呼了口气,拿起银剪子去剪书案上的烛芯。苏戎墨趁机道:“主子,膳房准备了小食,传夜宵吗?”

祾歌点头道:“传。”

苏戎墨打起帘子,高通领着几名小黄门悄无声息走进躬省斋内小茶阁,小黄门或捧着食盒,或捧着小盂,放下东西后便悄无声息退出房间。

高通点了小茶阁的风灯,跪下来服侍祾歌用宵夜。

这时,他忽然听到小主子叫他:“高内侍,武三思想要将女儿嫁给我。”

小茶阁是夏秋吃茶汤、观星月的地方,今年天气燥热,虽然已经处于深秋,阁子里却不太冷。这里放了两把胡床,均铺着石青色银纹二龙戏珠绣缎坐垫,靠内的要旧些,磨损也更严重,另一个几乎没什么磨损,倒是有些久置的样子。

高通躬身,脸色不变:“大王怎么看?”

“祖母替我拒绝了。”祾歌端起鎏金莲瓣纹银碗,用鎏金缠枝纹银匙轻轻搅拌,看着热气氤氲,好一会才说,“我倒觉得是个机会。”

高通这才变了脸色,道:“老奴有句话,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

祾歌笑了笑:“高内侍自幼照料我,你我之间,当讲的固然要讲,不当讲讲了又何妨。你说吧。”

高通道:“老奴认为,大王不可如此自甘下贱,去娶那武氏女为新妇。虽然武氏长女已被赐婚,嫡次女比大王小了八岁。如果大王一定要等武氏女,会让满朝文武看轻大王的。虽然老奴从小教导大王小不忍则乱大谋,但这种闲气不能忍,不能让人们以为我们燕王府是软柿子。”

“我不打算娶她。但是机会不代表只是联姻。”祾歌小小的呷了一口牛乳,皱起眉头道,“怎么没放糖?”

高通陪笑道:“今天有单笼金乳酥,所以老奴特意不放的,仔细糖吃多了又闹蛀牙。”

祾歌任命地撇了撇嘴,一口气喝了一半,放下银碗,揭开食盒第二层,见是八样小食,特意挑了最甜的单笼金乳酥拿在手上,道:“无论是李是武,一家独大绝对不是皇帝想要看到的场面,但是武氏的代言人并不需要两个,就像东西突厥,留一个做可汗就够了。”

说罢,他小口小口地咬着手里的金乳酥,留高通一人沉思片刻,道:“老奴不赞同。”

小祖宗不爱喝水,但是却极喜欢牛羊乳、酥酪,高通琢磨着,那以后拿牛乳当水喝也不是不行。

祾歌嘴占着,只是挑眉。

“大王是老主人元子,先帝元孙,天潢贵胄、名门正统,怎能自甘下贱去和窃贼同流合污!”

祾歌取出手帕擦手,笑道:“窃国者侯呢。”

高通则严肃道:“此事万万不可。依老奴看,就该推——”

祾歌脸一沉,道:“你说什么?”

高通则凛然道:“忠君,忠得是明君,而不是妖后——”

他的话没说完,祾歌“砰”得一声,将银碗重重放在书案上。热牛乳飞溅出来,有几滴飞到了公文上,洇湿了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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